“你自己看看,你自己看看!这样的文章能通过吗?”老费不耐烦的把一叠装订好了的论文扔在了刘三身上。
“一塌糊涂!”带着红塔山味的唾沫星子喷在了刘三脸上,刘三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我就直说,这样的文章在我这里第一关就过不去。你自己看看你写的什么狗屁玩意儿?还有脸写上去!我随便去抓个本科生实验都比你做得好,数据都比你这头猪漂亮一百万倍!还有脸求我让你毕业,做你娘的美梦!”
老费那张秃鹫脸因愤怒而扭曲起来,恶狠狠的目光剜着刘三的每一寸肌肤。刘三不敢直视那个人的眼睛,只是把头低得更深。
“您看我已经读了三年博了能不能宽……”
“不能!”老费粗暴地打断刘三低声的恳求。刘三被吓得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地低头。
紧接着是一片无声的沉默。
老费打破了尴尬。“再延期一年,换个课题吧,还有,那批你弄坏的器材从你的补助中扣。滚。”老费的语气中带着失望和无奈,很明显他已经放弃了刘三这个学生,或者说是员工。
“谢谢老板,谢谢老板。”一番点头哈腰之后,刘三小心抬起脚开始向太赫兹研究室的门口走去,他提醒自己,此时要尽量小心,在走的过程中,要尽量避免碰到任何东西,压着脚步不发出任何声响,自己的任何一点响动都有可能重新激怒靠在转椅上的老费。刘三实在是太了解费教授了。不过就算如此,刘三在轻轻阖上大门前,还是给了老费一个惨淡的微笑。刘三喜欢笑,尽管他笑起来的时候脸部肌肉紧绷,让人看了反胃。但是就算这样刘三还是喜欢笑,有些时候他把自己的笑容也当做一种武器,一种恶心对手的方式。不知道他的美意老费领会到了没有。
其实在走进研究室之前刘三就已经料到自己延期的命运了。自己刚经历生死关头,延期什么的现在已经无所谓了,保命要紧。
他真正担心的是仪器,他害怕老费会过问那堆突然一夜之间“坏掉”的前苏联仪器,到时候无论如何也无法蒙混过去。或许是对刘三本身的怒气已经让老费完全丧失了理智,平时精打细算的他居然只让刘三赔钱了事,而没有发现其实仪器是被故意破坏的事实。
是的,仪器其实是刘三自己弄坏的。
让我们把时间切换到一天之前,也就是事发后的那个上午,2018年4月26日上午。
那天早上在荒地,刘三以自己发烧要去看医生为由甩掉了一直缠着自己的欧爱娥,然后直奔实验室。来不及细细考虑自己的离奇经历,他果断开始行动。刘三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仪器的一个旋钮扭到底。
急剧增大的电压很快就把实验样品烧焦,接着一阵闷响,仪器开始散发出一股电线灼烧的气味。
刘三迅速地拉下电闸,装出一副实验操作失误,然后紧急处理事故的样子。这实验室虽然古旧,但还是装有监控摄像头,自己得谨慎一点,把摄像头骗过去。刘三虽然是个一无是处混吃等死的渣滓,但好在演技异常不错。
之所以要破坏仪器是为了消除“可能性”。既然不能确定黑影是否是由自己的仪器和实验“产生”的,那么稳妥起见就只能假定黑影就是仪器“产生”出来的。有了这个假定的前提后,现在最聪明的举动就是干脆破坏掉仪器,这样一来仪器就不会再“产生”黑影。这种排除一切“可能性”的方法,是眼下刘三所能想到的唯一的策略。强烈的不安全感驱使着他排除一切可能的因素,一切只为了自己能够继续活下去。
下一个目的地是保安室。
刚才也说了,实验室里有监控。刘三想看看今天凌晨究竟发生了什么。
经过一番软磨硬泡,并付出了两根中华的代价后,那个满脸痞气的混账保安终于同意了刘三观看监控的恳求。
什么也没有。
2018年4月26日凌晨三点,什么也没有发生。
2018年4月25日23点,监控中身形模糊的刘三趴在桌上睡着了,然后一觉睡到天亮。
没有黑影,没有怪物,没有恶魔,没有任何反常的事情。刘三就这样一直趴着,睡到了早上被欧爱娥叫醒。
“还要看吗?”保安小哥有点不耐烦了。
“没事了,谢谢您啊。”就算是保安也不能得罪,也是要用“您”来称呼的大爷。处于北郊大学食物链最底端的刘三深谙此道。
接下来的目的地是现场,也就是正在清除淤泥的排水沟。
在路上刘三遇到了欧爱娥。欧爱娥看到刘三行色匆匆,她立刻察觉到了刘三并没有去什么医务室,也没有发烧。她总是对刘三的事情很敏锐。这次也一样,她想要叫住刘三,并且嘴里仿佛在说些什么。
可是刘三既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搭理欧爱娥,只是向她摆了摆手,然后匆匆离开。
读者诸君现在已经能够体会到我们的主人公刘三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了吧。在这个时候,如果刘三停下来哪怕好好听欧爱娥说一句话,事情也不会失控,接下来的故事也不会变得如此的血腥和残酷。但是刘三就是刘三,骨子里的胆怯促使着他不要理会与事件无关的一切,他想要排除掉所有的可能性,他想要弄清楚事情究竟是怎样一回事,他想要确保可怕的黑影不会再次出现,他所做的一切的一切都只有一个目的:在这个世界上继续苟活下去。
因此他来到了排水沟,几个小时前在这里刘三以近乎赌博的方式,凭借着自己的小聪明勉强逃过一劫,保住了小命。现在工人们已经休息去吃午饭了,和今天早上不同,整个排水沟的石板都被工人们撬开摆在一旁,污黑的水沟在肆无忌惮地散发着恶臭,一根撬棍——其实就是那根钢管,现在正有气无力地靠在水沟边上。
要好好确认有没有什么痕迹。
刘三一边想着一边将钢管拿起来仔细观察。钢材。银白色。中空。管壁很薄。直径一只手就能够握住。大概是45号无缝钢。
刘三用左手握住钢管中端挥舞了两下,不算太重,它的存在非常真实。和几个小时前的的触感和重量一样真实。它的存在仿佛证明着这里所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但同时也证明了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是虚妄。几个小时前,钢管被拦腰截断,然后被融化,剩下的半截被扭曲成了麻花的形状。现在的钢管则一切如新,和刘三最开始看到的一模一样。
这个世界一定有什么出了问题。
为什么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为什么没有任何人知晓。
那个东西究竟是什么。
为什么消灭自己。为什么非要消灭一个那么不堪、那么扭曲、那么没用的自己。
为什么自己又继续活了下去。
为什么只有自己有记忆。
不明白不明白不明白。
4月份的北郊市,正午的太阳已经十分毒辣。从南边吹来的微风掠过眼前杂草丛生的荒地。明明在自己的记忆里几个小时前这里还是操场。那个铺着劣质胶皮的操场,半夜会有人打野战的操场,一圈400米的操场。
可是现在,操场仿佛不曾存在过。校史馆的中年妇女明确地告诉刘三,自从北郊大学1958年建校以来,从来就没修过什么操场。北郊大学永远只有一块荒地。
无数的可能性在刘三的大脑里闪过。多维宇宙、时间跳跃、世界线、精神分裂、妄想狂、癔症、世界秩序……
“嘭!”
时间是4月27日正午11时。刘三走出老费的教研室,并且向关上的木门啐了一口唾沫。延期虽然非常悲哀,但好在自己混了过去。他有点为自己出色的演技得意起来。
但是此刻就在窗外不远处的小花园里的一声巨响,打断了他脑海中没有意义的自我安慰和精神胜利。
“嘭!嘭!嘭!”又是三声巨响。
将其形容成沉闷的巨响似乎有些欠妥,它们更像是巨大的可乐罐头爆开的脆响。
经过昨晚的恶战,此刻刘三的神经已经异常警觉和敏锐。他的直觉告诉他,又有黑影降临了。
他望了望靠在门边的钢棍。刘三离开现场时为了好好研究,就把它顺走了。
快逃快逃快逃快逃。熟悉的声音在刘三的耳边恳求着。
“……”
寂静。和之前不同,今天黑影的降临,除了刚才的四声巨响外,只有无声的死一般的寂静。
仿佛空气已经凝固。
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耳边的声音催促着刘三做出决定。
巨大的不安感笼罩全身。
但是这次刘三并没有顺从耳边的声音,并且紧接着他会做出一个令他后悔终生的决定。
明明可以选择逃走的。
明明可以选择不知道一切,选择做一个懦夫,就像他平时一样,就这样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明明只要逃走就不会有任何痛苦。
但是他还是选择了违逆。
违逆耳边的声音,违逆十年前地震中那个哭嚎的身影,违逆了那个约定。
他拿起钢管,向窗外望去。
正如所料,等待刘三的是一幅地狱般的光景。
花园中躺着一具尸体。一具破碎的尸体。一具四分五裂的尸体。一具开膛破肚的尸体。一具躺在血泊中的尸体。一具眼球滚落的尸体。一具肠液横流的尸体。一具骨髓外露的尸体。一具散发着肉腥味的尸体。
像极了被猫踩扁的热带鱼。
那是欧爱娥的尸体。
当然了,这个美丽的花园中还有其他东西。
那个东西静静地矗立在尸体旁,像是在微笑,又像是在哭泣。
那是一个没有力场,但足有12米高的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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